纽约书简

Summary：正式碰面，本周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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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詹姆斯在沙发上任由思绪游荡了很久才去换衣服。他的手臂还在传来痛感，让他行动不便，只好把一位男仆叫上楼帮忙。当他下楼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屋外的雨逐渐停歇了，一楼落地窗外的花园湿漉漉的，落地玻璃门半开，绿草的气味伴随泥土的味道窜了进屋子。

詹姆斯本以为来人会坐在一楼的主客厅里，可是客厅里却没有半个人影，害他白白酝酿了半天情绪。

本站在走廊衔接处的管家朝他走来，微微点头示意：“老爷和罗杰斯先生已经移步餐厅了，少爷。”

“爸爸起床了？”詹姆斯讶异地接过话。

“是的，少爷，”管家继续说，“老爷恐怕也没能睡好，昨天的事真是灾难。”

詹姆斯听闻没有多说话，便跟着管家往餐厅走去。

管家走到餐厅门口侧身贴着门框定住，挺着胸向内通报道：“詹姆斯少爷到了。”

史蒂夫正坐在餐桌上在一心二用地与巴恩斯老爷寒暄。那正位左手边的椅子恰好是平时詹姆斯的座位，此刻被这不速之客占据了。史蒂夫在半分钟前就绷紧了神经，他听到客厅里有动静，猜想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到了。

史蒂夫昨晚被下午的意外坠马还有娜塔莎的话烦扰着，天不亮就开车出门往东奔驰。他不知道詹姆斯愿不愿意见他，不过他觉得自己必须去一趟巴恩斯家。

他为管家通报后没有把他赶出门去而庆幸，却为碰到巴恩斯老爷而意外。听管家字里行间的意思，大约是说詹姆斯的父亲一般会晚一个小时起床，可今天是个例外。他向巴恩斯老爷自我介绍，说明来意是看望他的儿子。巴恩斯老爷虽然眼里布着血丝，但用炯炯有神的眼神丝毫不弱地打量了他一会，随即礼貌地邀请他共进早餐。

而当詹姆斯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史蒂夫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连呼吸都要忘记了。更别说他愣了几秒才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示意。他想过很多与他再会的场景，有些场景甚至苦涩万分。可正从门口走来的这个人，虽然挂着疲态，却带着比他想象中愉快的神情，这种神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詹姆斯轻薄的白衬衣外加了一件宽版的亚麻西装，刚好可以把左手的绷带挡住。他走到巴恩斯老爷的身后，斜过眼看了一眼史蒂夫，依然带着比他想象中愉快的神情。这让史蒂夫的心跳放缓之后又继续加速起来。

“早上好，”他说，也不知道是说给巴恩斯老爷还是旁边的客人。

巴恩斯老爷侧过身，盯着他的手臂说：“詹姆斯，你的胳膊还疼吗？”

“不太疼了，爸爸，”他说。

“那就好，”巴恩斯老爷点头，虽然嘴上肯允，但是眼神透露说他并未完全相信。接着他回过头，身子对管家说：“等夫人起床请第一时间告诉她少爷已经好了不少。”

“好的，老爷。”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位军官朋友，”巴恩斯老爷拿起黄油刀，瞧了眼身旁的史蒂夫，对身后在餐边柜上取用牛奶的儿子说道，“听罗杰斯上尉说，你们是耶鲁的同学？”

“没错，爸爸，”詹姆斯的声音传来，有点模糊，他背对着餐桌，正在逐个打开银质的餐盒挑挑选选。

“继续说说看，罗杰斯上尉，”巴恩斯老爷偏过头，笑着对史蒂夫说，“在欧洲的时候你想念纽约吗？”

“确实想念，但不止是纽约，”这是他的心里话，史蒂夫极力按耐住自己不去看一旁的詹姆斯，一边寻找回答的对策：“我的队伍里有些很不错的哈佛兄弟，但他们从不允许我一次借超过一本册子。”[注释1]

他停顿了一下，见巴恩斯老爷听得津津有味，就继续说：“总之…好吧，说实话还是耶鲁的老朋友更好。”

史蒂夫的话把巴恩斯老爷逗笑了。巴恩斯家几乎都毕业于那里。

这时候詹姆斯已经端着小号的餐盘拉开椅子在巴恩斯老爷的另一侧坐下。史蒂夫努力回忆着小时候学的那些礼仪，毕竟几年的行伍生活与它们相隔甚远。

为了不表现过多对于詹姆斯的关注，他极力表现得优雅镇定：“您有间非常棒的图书室。”

巴恩斯老爷脸上略过一丝惊喜，就像有人在夸他的儿子一样。他们说的那间图书室可以算作是个小型的图书馆，只要对开的房门不合上，来访的客人一进门就能在左手边看见里面的藏书，从地毯一直席卷上天花板。而那扇门几乎从不关上。

“如果你想，随时欢迎来借阅，”巴恩斯老爷带着严肃的神情，仿佛是在对史蒂夫回以敬意，话里却满是欣喜，“门口有本目录，供我的朋友们翻阅，连詹姆斯偶尔也跑下来使用。”

“詹姆斯，”巴恩斯老爷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唤了声儿子的名字，“你稍后带罗杰斯上尉去参观一下。”

詹姆斯移开正在嘴边的水杯，嘴唇哧动了一下，以让人难以察觉的方式看了一眼史蒂夫。杯子里的橙汁还在晃荡，催促主人赶紧作答。

“噢，不，没关系，”史蒂夫心里暗道不妙，“詹姆斯一定很累了。”

“没问题，爸爸，”詹姆斯定睛看着他，几乎害得他打了个激灵，“我正好有话要和史蒂夫说。”

早餐结束，他们向巴恩斯老爷道别，朝图书室走去。阳光已经从乌云里钻出来，从精巧的落地窗外带着花园沁人心脾的气味洒在那些陈旧厚重的古籍上。

史蒂夫跟在他后面，连大气都不曾喘一下。

“这就是我父亲说的那个书单，”詹姆斯走到门边的那本目录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他说。

“好的，我记下了，”史蒂夫僵硬着微微颔首说道，他不敢相信这一刻就这么到来了。

“我想你也不希望待在屋子里说话，”面前的人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外面雨停了。”

从詹姆斯喉咙里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不会再次被奏响的音符一样，指引他跟随着他往屋外的花园里走去。史蒂夫有些惊讶，甚至窃喜，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逃脱屋内其他人的注意。他加快了脚步追上他，与他并肩往大海的方向走着。

“巴基，你的手臂，”他赶上来时，詹姆斯的脚步便停下了，“真的不疼了吗？”

他在军队里见过太多伤员，直觉告诉他身边的人并没有太舒适。

而詹姆斯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转身便朝另一边走去。

史蒂夫锲而不舍地跟上去。他想起娜塔莎的话，轻声地追问：“这几年你还好吗？”

“还可以。”

詹姆斯用右手扶住他的左臂，缓缓往前走。

史蒂夫心里满满不是滋味。他看着他的动作，感觉和四年前那个他酿成大错的时候一样，昨天又一次因为他——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害得詹姆斯吃了苦头。

但不一样的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更坚定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恳请他的原谅，一定要恳求他以婚姻的方式施舍他余生。如果说四年前那次仓促的求婚还只是一个莽撞少年的轻率之举，是他犯下大错之后畏惧正义的惩罚而迫使自己幡然醒悟的一个仪式；那么此刻的他则是怀着过尽千帆的勇气，在经历生与死之后仍然缅怀最初的信念。

这些都是他到军队里才领悟到的。

而他之所以会去参战，到头来也是因为詹姆斯的一句话。这让他越发觉得这是上帝在给予他指引，神早已经为他安排好了道路。所以他不再为感到精神的提升而沾沾自喜了，反倒觉得自己是卑微的。

那从罗马继承的尚武的传统使得军人总是趾高气昂、高人一等，在重要场合其他人只能穿西装而军人可以穿军礼服；但是在内部面对高于自己军衔的长官，他们又必须绝对服从，不一样的肩章决定了究竟谁可以颐指气使，谁必须奴颜婢膝。史蒂夫在这种环境里得到了在布鲁克林从没有过的磨练，没有人会因为他的财富来阿谀奉承他，他必须靠自己去争取尊重。

他也在军营里看到了诸多不堪的景象，尤其是在他那独自清醒的状态下，那些景象就显得越发触目惊心，仿佛是一面放映着他过去的镜子一样。

特别是当人们远离了故土，越发地像没有约束了一样，爆发出人性中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们是在战争的后期加入的，那时候的局势已经清晰起来，胜利没有多久便指日可待。那种”我们随时准备牺牲的，何不多逍遥快活”的口号和“之于优势一方的宽松形势”被叠加在一起，鼓动了种种疯狂的行为。

他亲眼目睹了许多Omega平民被抓进营帐。但他无能为力，他无法反抗一个巨大的机制，更无法改变由自然决定的对于这个群体的不公。

每每他都会想起詹姆斯。

“我在德国认识一位很好的骨科医生，巴基，”史蒂夫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高声说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詹姆斯再一次停下脚步。他的鼻子红红的，在早晨橘色的阳光里几乎看不出来。史蒂夫想上前一步，但又不敢触碰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詹姆斯半天才开口，“为什么，我要跟你去？”

“我，我…”史蒂夫一时语噻，“我只是想帮助你，请不要多想。”

可是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并不止是想帮助他。他发现潜意识里还藏着私心，这让他感到羞愧。

“不，其实，”他连忙补充，“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目的——”

“你刚才问我过得怎么样，”詹姆斯没等他说出那个目的就打断了他，“我可以告诉你。”

“对于我这样的Omega来说，本没有生活可言，”他继续说，“走亲访友，社交应酬，到头来只是等着嫁人罢了。”

“不，你不是，”史蒂夫急忙说，可又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当年他那么决绝地拒绝了他。即使受了那样大的伤害，他仍旧不要他施舍的庇护，毅然丢弃了他奉上的戒指。

他认识的那个巴基从不担忧这些，他总是与众不同。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看着眼前的人。虽然不礼貌，但他还是暗暗地竭力嗅着他的味道。他闻到了那久违的信息素，虽然被抑制剂掩盖着，但是那种诱惑足以让每一个为之倾倒的Alpha都难以忘怀。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承认，再一次地。

“不，错的不是你，”詹姆斯摇了摇头，“是生活。”

“巴基，求你了，”史蒂夫感觉自己的眼眶泛着酸，他不停着转移视线，企图让眼珠的晃动来摇散积攒在一处的泪水。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说继续缓缓地说，仿佛这样做情绪也可以缓慢下来，“娜塔莎说你过得并不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不为别的什么，我从没停止过爱你。”

詹姆斯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急促说道：“娜塔莎说了什么？”

“她说，”史蒂夫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发现他确实错过了很多，“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詹姆斯突然低下头笑了笑，“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史蒂夫不解：“你可以告诉我，巴基，我真心希望能参与你的生活。”

“你回去吧，”詹姆斯叹了口气，看了眼他下颚残留的红痕，“我表姐这会儿该来了。”

“我能再来看你吗，”史蒂夫临走的时候这样问，随后又毫无征兆地加了一句，“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讲。”

而詹姆斯已经朝别墅的后门走去了，未曾回答他。

TBC

注释1：哈佛有一套书被称为“哈佛经典”，基本上就是由古今各国最出色的文学、历史、哲学、自然科学等经典书籍编纂而成。我听说二战的时候，很多哈佛子弟上战场，传说就是靠这些小册子当做精神食粮支撑下来的。我还记得队一里面有一幕：盾去救詹的时候，突击队的成员开坦克时，有一位说自己看得懂德语，是在哈佛学的。PS：哈佛和耶鲁有点那么个对头的架势，所以巴恩斯爸爸忽觉得盾盾的话很好笑。